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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華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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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的秋天,夜色罩著萬華的街頭,燈光昏黃。我和L走在中華路上,說不上去哪,只是腳自動帶著我們往老松國小那邊走。三十幾歲的男人,沒什麼夢想,也沒什麼非得完成的事,這城市裡我們像兩片浮雲,沒人在意。 「記得我們以前常經過漢口街後面那家音響店嗎?騎樓下有個大叔在賣二手CD,品味還不錯」L忽然問。 「早收掉了吧,」我喝了口水,「上次來這邊是部隊收假前,連旁邊的音響店都沒有了。」 我們走進老松國小,操場上滿是繞圈散步的人。「這算是一種運動嗎?」,L瞇起眼睛看天。 「還可以吧,就像司令台上自強不息那四個大字,不合時宜,但是又符合萬華的氛圍。」 我們慢慢晃到中山堂,廣場空蕩,連滑板少年都沒出現,路燈把地板照成一條一條,我們在臺階坐下。 「有時候想,活到三十幾歲,每天上班下班,到底算不算混的過去?」,我說。 「應該是還沒過去。」L說,「但也不用太快過去吧。就像今晚這樣,晃一晃,沒目標,沒壓力,又好像做了點什麼。」 我們喝著珍珠奶茶,躺著看人群來來去去,夜空就像洪申豪《萬華的宇宙》裡寫的那樣,有點藍,有點美,但不會讓人捨不得離開。

荒謬行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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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有個規矩,每逢週末,爸爸就會扮演「值星班長」,這不是遊戲,而是我們家的紀律。 清晨五點半,哨聲劃破寧靜。沒有人敢遲疑。媽媽、我和妹妹迅速穿上運動服,整理好水壺與毛巾,沒有人抱怨,沒有人拖延。從小到大,我們習慣了這樣的週末安排。 「今日行軍目的地:明池森林遊樂區。目標:八公里山路,負重五公斤,沿途檢查隊形、速度、飲水狀況。違規者,繞部隊十圈,夜間站哨一小時。有沒有問題?」 「沒有!」全家齊聲應答。 爸爸點點頭,冷冷說:「很好。今日任務,風雨無阻。」  早餐是媽媽準備的饅頭、水煮蛋、香蕉與水。吃完後,爸爸逐一檢查我們的裝備。氣氛異常嚴肅,沒有半句玩笑。即使妹妹不過十歲,也從不偷懶。她知道,這是家的規矩,也是爸爸的堅持。 行軍途中,每隔三十分鐘,爸爸便吹哨整隊:「取水壺,打開瓶蓋,一百五十c.c.,喝水!」。全家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速度!」 「報告,平均每小時五公里!」 「很好,繼續前進。」 我負責記錄里程與定位,媽媽分配能量補給,妹妹則背負醫藥包。 有一次,媽媽在上坡慢了幾步,爸爸立刻下令:「十圈,馬上執行!其他人,伏地挺身預備。」 沒有任何情緒,媽媽放下背包,繞著隊伍跑步。妹妹立刻調整負重,我則迅速趴下。每個人明確執行自己的任務,沒有埋怨,沒有討價還價。 上午十點,全員在山腰的涼亭休整,爸爸坐在石桌邊,打開行軍紀錄簿,逐一核對路程與時間差。 「今日表現良好,行進速度達標,隊形穩定,水源分配妥當。」他點了點頭,露出滿意的神情。我們默默吃著乾糧與香蕉,補充水分,準備繼續上路。 這樣的生活雖然嚴格,卻讓我們學會了紀律、責任與團隊合作。我想,就算以後走進更大的世界,這些從家中訓練出來的軍規,仍會伴我一生。

德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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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我剛搬到基隆田寮河邊時,就在這棟公寓的騎樓遇見了德叔。 德叔五十多歲,矮瘦,理個小平頭,常穿灰色T恤、黑色短褲和藍白拖鞋。他的眼神渙散,有時還會鬥雞眼。 德叔就住在我對面的公寓,門常開著,裡頭木造櫥櫃上擺滿了桌球比賽的獎盃和錦旗,似乎在訴說著他的某段輝煌過去。 建築的斜對面是美廉社,門口有抽取式面紙、散裝雞蛋、報紙、以及成堆的台啤。我經常在公寓門口看見德叔。他總晃蕩在騎樓與美聯社間,有時醉醺醺地倒在地上,喃喃自語。偶爾他會躺在一樓門口過夜,甚至隨地小便,留下黃澄澄的一片汙漬,最後由他家人解決。 德叔成了這棟公寓的「景點」,住戶們對他眾說紛紜。有人覺得他可憐,說他可能是遇上了人生的變故;也有人認為他就是個酒鬼,沒什麼好同情的。大部分人則選擇默默忍受,有時見到他會皺眉,有時則刻意避開。 一天夜裡,我下班回來,看到德叔又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手裡握著一罐台啤。我試著和他聊聊,他的眼神短暫聚焦了一下,接著又渙散開來。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說:「你知不知道,人生就像這罐台啤,喝到最後都是苦的。」 我聽著他那莫名的哲理,或許,酒精和這些奇怪的行為,正是他面對人生無奈的方式。 後來的日子裡,我常看到德叔在美廉社和公寓間晃來晃去,有時對過路人說些難懂的話。某個夏夜,他還是坐在公寓門口,神情恍惚。我突然想起他說過的那句:「台啤不錯,冰的時候喝完就不苦了。」 或許,德叔就像那些熱炒店裡外的阿伯,乾了一杯又一杯的台啤,晃蕩人生。

孩子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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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某天隨口問我:「欸,你知道『孩子公園』這個地方嗎?」 我愣了一下,搖頭說:「『孩子公園』?那是哪裡?我沒聽過。」 「那地方其實根本不是公園,甚至連個站牌都沒有。」 我覺得莫名其妙,但他接著提到自己曾在那兒待了兩個小時,沒有任何記憶,這便有點意思。於是,我們決定擇日帶帳篷和攝影機,去「孩子公園」過夜。 2014年7月12日,我們從內湖出發,搭乘公車到達汐止區五指山上的「孩子公園」。那裡在Google Map上標記為公車站點,實則一個站牌也沒。 抵達時間是晚上八點,整個區域格外安靜。「孩子公園」是一個空曠的車站,四周荒煙漫草。即使是平日,這裡也沒有多少人經過。 L搭好了帳篷,隨後架起攝影機,準備待上一夜。入夜後,四周變得更靜,只有偶爾路過的車輛打破沉寂。我們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聊著無關緊要的話題。雖然我心裡有些發毛,但不想表現出來。 「你真的覺得這地方怪嗎?」我問。 L喝了一口啤酒,說:「也許吧。不過,可能只是因為我們待久了。」 時間漸漸流逝,氣溫下降。我覺得不太對勁,雖然什麼也沒發生,但四周彷彿有什麼東西。攝影機的紅點在黑暗中一明一滅,我們下意識地遠離門邊。 「有點冷啊。」我打了個寒顫。 「是啊,這地方的確有點潮濕。」L說著,往睡袋鑽了進去。「不過,可能就是因為我們待久了。」 我們坐了許久,卻始終沒有異常發生。時間一點點過去,除了偶爾的風聲和自己的心跳,什麼怪聲都沒有。我半夜尿急去外頭上了廁所,星光閃耀。 半夢半醒,終於熬到天亮。我們收拾好東西回家,L回頭看了那片林子,說:「好像只是普通空地。」 我沒說話地點了點頭,心裡卻覺得,或許這地方真的有些古怪,只是這次沒碰上罷了。 回到家後,我點開那晚拍的影片,確實什麼都沒拍到,只有黑暗和我們無聊的對話。我忍不住問自己,那晚上的怪異感覺,真的只是心理作用嗎? 之後,我們再也沒重返「孩子公園」,迄今已有十年餘了。

最高的離婚

星野結夏さまへ 暦の上に春は立ちながら厳しい寒さが続いておりますが、いかか過過しぁぁ風邪などひいていませんか?霜焼けなどしていませんか?突然の手紙、ごめんなさい。まだまだ寒く長い夜のついでに目を通していただければ幸いです。 まずわが家に暮らして3年目を迎える2匹の貓に関してお知らせします。彼らはなぜか最近テレビをよく見ます。株価のニュースを見ながら話をしています。彼らの人生に株価が何か作用することがあるのでしょうか? 金魚カフェでは姉の體調もあって最近継男さんがラチアートをいぬいチアートを描いす。その絵の作風が常軌を逸しており、女性客が悲鳴を上げて帰ることしばしばです。 上原さんに紹介されて先日ついに河合さんと対面しました。驚きです。河合さんはまるでギリシャ彫刻のような二類だったのです。握手の手を差し伸べ「やあ、初めまして」とおっしゃっていました。友達になれるかどうかはちょっと分かりません。 目黒川を行き交う人々は桜の木を見上げて開花の時季を待ちわびながら、すでに花見の約束を取り交わしています。また、あのにぎやかな季節が訪れるのですね! 昨日、君の夢を見ました。君がたくさんの風船を抱えてくる夢でした。君は無數の風船を僕と自分の體に結び付けました。僕と君は風船に軽く體を持ち上げられて空を飛びました。目黒川を見下ろすとマチルダとはっさくが見上げてるのがえました。上原さんたちが赤ん坊を抱いて手を振っていました。僕は風に流されて飛んでいくしかない、自分の非力さが少し悲しかったです。 川沿いの道を今日も歩きます。不思議と一人になった気がしません。まだまだ僕は毎日を君の記憶と共に暮らしています。君がよくお風呂場で歌っていた歌、「靜かに、靜かに、手を取り、手を取り」、聁んなふぁ景、歌。 深夜二人でDVDを借りに出掛けたときのこと、月がずいぶんと大きなことぁけたのかさえ忘れて、夜中の散歩をしました。舊山手通りで焼き芋を買って、半分に割ったら大きさがまるで違って大じさ灣まるで違っう、笑ぁえ、笑で、僕が結婚を口にしたら、君は焼き芋いっぱい頬張った口で聲にならない返事をしました。そんな始まり、そんな光景。 君と結婚して知ったことがあります。和階段を後から上がること、戀がいつしか日常に変わること、日常が喜びに変わかこと、日常が喜こ、間違えてはいて出掛けた女物の靴下、メール...

松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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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奈的家為日式建築,和當代的小坪樓房格局截然不同。我從大門進入,依序穿越車寄、玄關、座敷、廊下,悄然來到收藏刀件的凹間。 此室不甚大,除去入口那面,三面白牆包圍刀架,牆上掛有卷軸「松月」,下方即為目標。 我向「松月」行禮,而後緩慢拾起刀身,警鈴沒啟動,只有呼呼風聲與門廊搖動的喀啦聲在耳邊迴響。拔刀出鞘,藍色冷光直刺雙眼,是了,刃部至護手處刻滿文字,我在心底默念銘文。 「世尊妙相具。我今重問彼。 佛子何因緣。名為觀世音。」 迴鋒平刃,凜冽寒氣向我襲來,果然是絕世名刀「妙法村正」。用這稀世珍寶殺那庸俗之人,可真是便宜他了。 既已確認刀的價值,我將松月收入劍袋,背著走出門廊。寧靜的町空無一人,我心極度雀躍。

隆侯里奇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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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哥掛了。」,L說。 工人哥住在民通街的一間出租雅房裡,正好在L的房間隔壁。他常穿短袖汗衫,迷彩長褲,鋼頭工作鞋,看起來確實像做工的人。 我們鮮少見到工人哥。他沒在廚房開伙,也很少倒垃圾,整天都在昏睡,只有偶爾出來上廁所。我們從半掩的門縫裡窺見便當盒、泡麵碗、伯朗咖啡、三洋維士比、七星、檳榔渣與塑膠杯、啤酒罐,通通散落在乳白磁磚地板上。 「他酒喝很大。」,我說。 「對阿。」,L慢慢倒退回來。 「上次他爸來找他,幫他清理,掃出三四十隻。」,L說。 所謂的上次,其實也不過兩個禮拜前。工人哥是北漂的中年人,他爸上來台北,按門鈴卻沒人回應,L幫他開門,順手指了工人哥的房間。他爸站在門口敲門,沒人答話,便拿手機撥號。鈴響十分鐘後,門總算開了,人在睡覺,裡頭滿地垃圾。見他生活混亂,他爸邊清邊罵。 「跪落(kuī--lo̍h)!」 他爸居然叫他在門前罰跪! 工人哥酒啉甲(lim-kah)麻西麻西(má-se-má-se),搖搖晃晃行出來,神色雖不悅,總不好忤逆父親,便慢慢跪了下去。 我們杵在門邊偷看,卻和他打了照面。工人哥頓時漲紅了臉,一口氣直衝上來,嗆道:「看啥潲(khuànn siánn siâu)!」,聲勢雖大,卻嚇不著我們。 一個看上去八九十歲,身穿唐裝的老人,拿拐杖斥責他的兒子,實在引人注目。除此之外,後頭還跟了一位年紀五十開外,略施脂粉的婦人,惦惦沒講話,敢想是老人的情婦。 工人哥跪在走廊予人嗙(hōo lâng phngh),心情鐵定不快,老爸離開後,他又去美廉社拎了兩手台啤,砰地關上房門,再來就無聲息了。 隔日,L欲起床盥洗,剛開門就見工人哥躺在地上,人還醒著,只是捂著肚子喊疼,旁邊一灘暗紅色嘔吐物,問他要不要通知家人,也只得到陣陣哀嚎,便叫了救護車。 下班回來遇見室友,說人在三總,可能幾天就回來了。話雖如此,但我們再沒見過工人哥。兩週後,看房東領他爸來收東西,心頭便有了底。 後來房子重新上了591。L知道這民宅死過人,卻也沒多說。不久我們兩人都搬離汐止,工人哥的事情也就跟這兒的住戶無關了。

須臾

台灣欒樹開滿黃花,沿四分溪盛放,秋風一吹就滿天花絮,落在身上好似下雨。樹的花期只有兩周,過了這禮拜後便結褐色果實,每年也只有初秋可賞。因為須臾,所以珍貴。 這周台北天氣涼了,日子突然有了秋天氣氛。台灣欒樹的花轉紅,走在路上略感蕭瑟,但偶而會有晴朗日子,紅花落葉一路排開,遠山在藍天之下仍然美麗。 在這樣的日子裡我看了是枝裕和導演的電影「海街日記」,是以鐮倉為舞台的四姐妹生活。故事迷人,色調溫暖。

消防警鈴

白牆上這東西並不是一開始就被稱作消防警鈴的。至少在我無知的腦袋中,它應該叫火災警報器。然而,當我再仔細看它的結構,有個按鈕寫了Fire/Push,那不代表火災發生時得有人去按它才能啟動嗎?既然需要人來發動,表示實質警示火災的是人而非這個東西,這麼一來就違背火災警報器這名稱的意涵了。總合上述,我決定叫它消防警鈴。

功德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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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注意到了,寺廟每天夜裡都有人來竊取功德。然而,被偷去的功德多少,以及換取的果報為何,實在是難解的問題。 要計算他換得的果報,首先得定量被偷去的功德,然而,這裡所描述的偷竊行為可不僅是從奉納箱中拿香油錢這麼簡單。 寺廟裡有個木製輪藏,將其推轉一圈等同讀畢藏經一回的功德。平日輪藏是不許移動的,僅每月十八日可讓信徒碰觸,但如我所說,這陣子每天夜裡寺僧都聽見輕微的喀拉聲,那是取下楔子的聲響。早上起來,經輪的位置總與我前日見到的不同,在此我肯定,功德一定是被偷了。 廟方緊盯攝影機不出數日,我們的功德小偷就落網了,是坂下町的今川先生。警察將他帶回局裡審問,說寺僧指控他的偷盜行為,他說哎呀小人只是夜裡進廟晃晃,香油錢什麼的是碰也沒碰。住持一聽怒不可遏,差人拿來證據,他實在百口莫辯,只好承認夜裡偷轉經輪一事。然而,轉經就等同修功德嗎,這事大伙也說不準,但為了佛,廟方決定提出告訴。 這下法院可煩惱了。從法官、檢察官乃至辯方律師均沒見過此般案例。刑法第235條規定,竊取他人財物屬竊盜罪,處10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50萬円以下罰金。可是功德能算是財物嗎?說起來今川先生也是走投無路才去偷功德的。 他幾年前加入奇怪的宗教組織,說只要上繳納金燒護摩木就可以積累功德,可不但修行不成,還成了邪教的幫兇,到處向信徒騙錢。功德沒積到,倒是造了不少業。 「我這樣過不了三途河啊!」今川先生在法庭上大喊。法官雖然看他可憐,但竊盜畢竟得受罰,就依照一石一字經的價碼,一個字罰他一百円好了。 判決過後四個月,我又造訪寺廟幾回。這兒看起來和以往沒有什麼不同,但值得一提的是,夜裡在輪藏邊徘徊的僧侶變多了。再過幾年,木頭機輪壞了,也不見那些修行僧,一問之下,原來個個都成佛了。

復活

空氣中瀰漫嘔吐的酸味。 渾身無力, 清洗腸胃般的仰躺在床。 身體被碾壓成一個小點。 宛如爛泥,氣若游絲的人們。 隔天,還能在微風中呼吸, 夏日裡醒來。 重啟人生。

川湯

氤氳石中起, 綠水傍青山。 但聽人狂語, 欲喜卻默然。

這個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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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專輯是聽完DEMO後到唱片行買下的,當初原本打算買幾張送朋友,但又怕大家聽不習慣1976的風格而作罷。 作為1976加入Sony BMG後發行的專輯,「這個星球」確實很特別。 之前擔心他們是否會變得主流,然而這種念頭在聽完「壯遊前夕」的前奏後就已拋在腦後。在我看來,1976還是1976,只是注入了新的元素。 發片當天去西門河岸聽演出,看見周圍一起用身體打拍子,然後相視而笑的人們,真的十分感動,好似身體中的空缺被填滿一樣,很舒服。 這張專輯呢,我最喜歡的是最後一首歌:「星際探險隊」。 前奏開始的合成器,迴盪著,空靈飄渺的口白,一直有些悲傷的氣息,然後想到一些事情。 在歌詞本的最後,阿凱寫下一段話:「獻給先出發的隊員,Puppy和妍容」。1976的音樂也許影響了許多人,至少我是,然後可以努力活著,繼續喜歡這個星球。

我仍然夢見切: 32歲的自我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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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下是四千多公里的流浪、丘吉卡瑪塔的露天礦場、隔開麻瘋病村與文明世界的河流、分手前的機場。自從多年前看見電影《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開始,切的形象便在我心中停佇。他在我心底那小小的一塊地方埋下種子,對旅行的嚮往自此昇華為更高的信念。不瞞你說,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切,但我從來沒有停止追逐過切。 時至今日,我仍然夢見切。 夢中的切仍是那個在馬埃斯特拉山中打遊擊時,離不開雪茄煙與書本的切,那是青年的切。我記得他曾說過:「我們的美洲之旅,已經徹底地改變了我,因為我再也不是我,至少不再是從前的我了」。如此一言,如雷貫頂。 在遇見切之前,我未曾想過一種旅行,或是經歷,或者其他你所能想像得到的契機,可以完全地轉化一個生命。在台灣,我看見壯闊的花東溪谷、華麗的陽明山緋櫻、政治的衝突與對立、溫暖的鄉土人情,以及許許多多的其它。可我只是輕聲走過,沉默觀察。我無法想像,是怎麼樣的熱情推動著切,讓他這個美洲戰士離開布宜諾斯埃里斯,前往革命。 我在夢中遇見切,他也許會給我解答。他也許會再次騎上老舊摩托車,身上背滿醫療器材以及那些闡述共產主義理想的書籍,並轉頭大聲呼喊我說:「上路吧,朋友!」。他也許會在礦場看見被資本家剝削的勞工時雙手握拳,而我亦若是。他會在痲瘋病村醫治病人,屆時我將與村民們耕作播種,以各自的專長體現生命。 然而,我曾以為,青春的熱情頂多就只把你推到這邊,但你又再度往前走,而且你一點也沒想停下來過。我從你的《Latinoamericana: Un Diario er Un Verggio in Motocicletta》中漸漸體會到你描寫的星光是什麼,而那真的改變了你許多,是吧?然後,自你登上那艘小小的,開往古巴的老舊船時,我已經知道你不會回來了。 2009年,你的傳記電影上映,影片中的深遂寧靜正如我心中想像的你,砰地一聲,兩聲,在世界燃起不合時宜的革命煙火。一切都是為了愛,你說。然後我又想到你,或者應該說,Benicio在片尾被處決的畫面。我想,世上一定還有一些什麼是值得人們捍衛, 而且我們也能付出的事,並且成功。 僅以此文紀念,Ernesto Che Guevara,一個完整的人。

妙法村正

古人有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文句雖老,卻是事實。 彼時,伊勢國桑名的「村正」為一偉大刀匠家族,所鑄之刀均稱「村正」。 文龜元年(西元一五零一年),初代村正打造「桑名住右衛門尉藤原村正」,為現存年代最久遠之村正刀。而史上最有名的「妙法村正」,為第三代村正於永正十年(西元一五一三年)所鑄,刀身帶龍紋,並銘以「村正 妙法蓮華経/永正十天癸酉十月十三日」,顯露鍛刀者與法華宗的淵源。 在我的認知中,史上留名的村正刀大多已歸國有,流落在外的藏品寥寥無幾。然而,該說是幸運吧,那傢伙家中便有一把。 然而,此刀何來?相信您與我相同,有此一問。 野史記載: 三代始作「妙法村正」為單,銘以「妙法蓮華經」為序。後因經文繁雜,共計二十八品兩序,一刀恐難得其大要,遂以畢生精力製成系列三十三把,刀身鋒利異常,出色劍士以此揮擊,一擊能斷四胴。鍛刀成型之後,先置於佛堂中養氣四十八日,第四十九日賦銘觀世音菩薩普門品品文,而後研磨、入鞘。由於品文內涵各有千秋,所成之刀其精、氣、神均有微妙變化。至於相異之處為何,相信唯有持刀者方能領會。 若此傳說為真,則世上所存之「妙法村正」便不止一把。也許那傢伙所藏之一並非膺品,而是貨真價實的伊勢村正。 心念既動,前往探查便有必要。

Idiot Fo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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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大必有枯枝,人多必有白痴」,這句子是我在「白痴一號」文中寫過的。 當年居住在宜興街的我與L觀察了附近的三位白痴,並為之記錄。之後,遷居至內湖安泰街的短短一年內,我在安泰社區裡又發現了一男一女兩個白痴。有趣的是,這現象不單存在台北,其他國家亦然。 2015年底,我與友人到日本旅行,回程搭小田急電鐵至東京新宿。通勤時間的車廂塞滿人,乘客多為男性上班族,女性僅有學生族群而已。 電車抵達轉運站時與台北相似,短短數秒內人已盡數衝出車廂,再過幾秒對面的乘客湧入,我們像木樁一樣看人來去,直到新宿。 新宿車站很大,一樓配合JR的南北設計,地下則有通道連接東京Metro。這是東京市區的平凡早晨,然而,在新宿車站外,一個舉止怪異的人吸引了我。 那男子身穿運動服,衣衫整齊,但在一群西裝手提公事包的人裡特別突兀。綠燈了,大家急忙往對面跑,只有他停在原地來回走動,嘴裡還不停嚷嚷。我雖不懂日語,但這傢伙發出的聲音不像生活會話,也不像宣揚理念或傳教,因為他手上沒有看板或文宣。 這景象讓我震驚,在這繁榮的東京街頭,仍有白痴n號活在那裏。即使換了語言,那聲音的不協調仍然竄出空氣。四周沒人側目,沒人停下來,彷彿這人不存在似的,只有我將這無以名狀的經驗記下,暗自懷念這超現實的疏離感。 是的,他們的共同點即是疏離感:來自人群的疏離感,來自社會的疏離感。 這些行為可能源自智能缺陷,抑或後天的心理疾病造成,然而這些情感均來自個人體驗,且與社會無關。越高度發展的都市裡越多這些個體存在,溶入集體潛意識,在社群網絡中扮演光譜兩端的角色。 有趣的是,即使我們的身邊存在這群人,大夥卻視而不見。這世上竟沒有一種藝術型態描寫他們,就算有觀察者如我,但這些紀錄無法成為顯學。或許我該將被動觀察推至另一層次,以吉他演奏融合他/她們的iconic sounds,以一種全新曲風表達。 Idiot Folk的雛型起源於此:白痴+民謠。一種簡單的節奏與和弦編排,堆疊白痴們的特異聲響,再搭配來自靈魂底層的腔調演唱,聽來充滿特殊(病態)美感。歌曲悅不悅耳不再重要,該強調的是歌手自身情緒的完全抒發,以及聽者接收訊息後的內心迴響。 充滿原創與實驗性的東西必然是小眾的,甚至沒有聽眾。然而,在翻作知名樂手歌曲的過程中,我發現這些取材自街頭的iconic sounds竟也融入原曲架構,進而產生與網路上多數翻唱曲迥異的成品。 在重新詮釋歌曲同時,得...

最後的人

近日,當我領會到「最後的人」這道理時,我振筆疾書。 「最後的人」是查拉圖斯特拉所提出的概念,那指的是人在成為超人前的必經過程。 世人在接受各式各樣奇怪資訊後,慢慢將其心智塑化成他或她喜歡的樣貌,或說是他 / 她該有的樣子。然而,這「該有的樣子」本身卻鮮少是由其內心成長出來的部份,因而,他 / 她離「最後的人」這目標也就越來越遠了。 完全發自內心潛意識的我 (id) ,受到社會或外界影響進而衍生出的超自我 (superego) ,因而造成對外宣稱的我 ( ego ) 無法與其內心協調,終究變成一個面目可憎的怪物。這難道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嗎? 在人生路上,有件事是你所必須了解的。那就是:一個不去思考自身價值,自己從何而來,又要往那裡去的人的糟糕程度,就好比吃飯不付錢一樣可惡。 吃飯付錢是天經地義,至少是社會認知上的天經地義。人不會選擇吃霸王餐,卻可以容許自己沉溺享樂,毫不思考活著的價值,這是十分可恥的一件事。 然而,最可恥的人不僅止於此。在我心中,最可鄙的人除了享樂、好與人公關,不思考的特點外,他 / 她必定還帶有不誠實的氣質。 不誠實是我最厭惡的事。如果你 / 妳愛錢,嗜財如命,就說你 / 妳愛錢吧!倘若你 / 妳不愛工作,貪圖玩樂,就向你 / 妳的老闆宣戰吧!假如你 / 妳,不知道自己人生目標為何,不知道自己這麼愚昧,那就請你 / 妳大方承認吧!我寧可拿刀斬殺你 / 妳們,並將你 / 妳們的心掏出,錢財散盡,將其交給那些流浪文人、乞兒、貧童或老叟,也不願見到你 / 們繼續毒害社會。 有「心靈」的人啊,請聽我一言。 虛偽是毒,與人為善是毒,享樂是毒,禁慾也是毒。倘若還不得解,不妨翻翻《濟世錄》示眾章,裡頭有這樣的句子:逢佛殺佛,逢祖殺祖,逢羅漢殺羅漢,逢父母殺父母,逢家眷殺家眷,始得解脫。

南港阿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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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觀察此巷、它巷,白痴僅餘二號一人。本文接續「白痴一號」,為之補記。 首先釐清:白痴一、二、三號並非由辨識度命名,而是由其發現順序稱之,此法則與生物學上基因的命名法相似,依發現先後定為1, 2, 3, 4, etc.。經過長久觀察,三人中外顯行為與常人最異者為二號。 二號之於他人,差異猶如先天與後天,職業與業餘之別。相較起一號的酒精中毒,二號本人光從表面即可看出不同,可謂痴之大者。 單就外表看來,她身高約160公分,女性,平頭,身着米色上衣,大紅棉褲,推測年齡為三十五歲,肢體無殘缺。由其外顯行為看來,最為人知的形象應是電影阿甘正傳中的Forrest Gump,可與人交談,偶而語氣加重,強調常人不曾注意之概念,但溝通無礙。 我偶爾會在街上巧遇二號,她時而散步,時而與人聊天,有時也會出門倒垃圾,然而她的行為模式正如阿甘,基本上是與社會脫節的。與阿甘不同的是,她並沒有體現電影中的那種浪漫。「阿甘正傳」畢竟還是美國夢的勵志小品,對白痴二號來說,適應才是她真正做到的事。 「適應」二字說來簡單,做起來何嘗容易?動植物對自然的適應是天生的,是隨演化得來並儲存在基因中傳承,人類對社會的適應則取決於環境本身,且會因時間地點對象變遷。週遭事物形塑了人的個性,他/她拓展社群關係,一環接一環宛如鎖鏈,兒時的天馬行空隨成長緩慢消失,最後成為沒有想像力的人。 二號融入環境的能力極佳,也可說是完美適應。她一方面與社會脫節,另一方面又做著普羅大眾的生活瑣事。她曾與我的朋友打招呼,問她當天是否工作,也曾在巷口的簡餐店詢問老闆娘吃飽沒,語氣如同鄰人的普通問候。 她在街上走著,眼神不曾集中於路人。她沒有目標嗎?我想在她心中確實沒有「35歲前該做的33件事」這類目標,然而在我看來,她近乎開悟。 離開宜興社區之後,我不曾再遇見她,然而在我短短的人生回憶裡,將記得有幾年困頓的日子,在街上數度擦肩的瘦小身影:白痴二號。

海在那裡。 往西邊去,是海;往北邊去,是海;往東或南,也是海。那海就這樣圍繞島嶼,從兩萬年前即是如此景象。 從象徵意義看來,海與心靈基本上是不可切割的狀態。之於我,可以單純看成潮汐起伏:水來,後退;水去,前進。 海與天空融成一線,正如我與宇宙溶為一體。世人紛亂擾動不了我,外界限制束縛不了我,我是要當「最後的人」的人,自己便是自己的神。 海仍然在遙遠的彼方,但何其榮幸,我生長於海所包圍的島嶼,所有想像的,感受的力量,均源於此。 正如那些偉大的思想家,我們心中都有一條細長的河,潺潺流著。

極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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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三年前吧,台灣正流行奢華露營(Glamping)的同時,我們卻往極端相反的方向走,每次出隊都輕量化,只攜帶必需品,目標是享受山林,走得更久更遠。 有別於他人把家搬到野外,我試著把野外搬回家裡。然而,這並不是把草木動物帶回城市的意思,而是在日常生活中運用野營哲學,進而產生urban camping的生活型態。 生活在都市的人們總免不了商品的誘惑,見到喜愛的東西便購買,不知不覺房間也累積了多餘之物。但如果只能在身邊留下必需品,該如何選擇呢? 首先將房間內的物品分為必要、喜好,與廢物三類。必要品有錢、手機、鑰匙、存摺、護照、身分證明文件等;喜好部分則有衣物、書籍、CD、吉他等物;廢物有垃圾、重複性物品、用不上的贈品之類。 必要品自然無法捨棄,喜好部分卻能,倘若因收集之目的採買,東西只會越堆越多。因此衣物只留數套,書與CD各留十樣左右,至於其他物件,雖然是自己喜愛的,但不拘泥形式,可以是電子書,或串流音樂,捨棄的部分可以出售或送人,也算物盡其用。 整理完的廢物通通丟棄,身邊只留下必需品與自己完全熱衷的東西,此後不亂購買或囤積,時常打掃,花更多時間在心靈上而非物件。即便旅行,也以簡單方式規劃,不趕行程,不跑景點,專心觀察異地。 為了趨近極簡生活哲學,我們試著進行獵人式露營與城市野營。 「獵人式露營(minimalist camping)」,即攜帶最低限度的物資至山林中並在野外生活,然而,每位露營者對此「最低限度」的定義皆有不同。L想像的是像原住民那樣,只攜帶獵刀與火種便悠遊山林,我認為至少還得準備天幕與繩子,由此循序漸進。首先於近郊學習生火、動植物辨識、釣魚、繩結等技能,一次可以練習一種。而為了提昇體能,耐熱、耐冷、耐餓訓練也是必要的。唯有一次又一次讓身體確實感受在野外生存的經驗,才有辦法達到原訂目標。 至於「城市野營(urban camping)」呢,簡單說來就是宿營,只是以都市及近郊的型態,走到哪就在哪過夜罷了。這種城市野營多了一點與世俗相悖的成份,因此能避免警察或路人發現最好。露宿街頭的旅行想來不會太過愉快,因此如何選擇好的地點並打扮得人模人樣便是可努力的地方。省下的住宿費可以用在之後的旅途上,唯一的缺點只有無法攜帶紀念品,不過回頭想想,會選擇這種旅行方式的人,也不需要什麼紀念品吧。